丁放坐的车渐行渐远，车上的丁放早已泣不成声，伤害顾耀东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，而如今她却别无选择。天色渐暗，阴雨绵绵。顾耀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福安弄，脸上的血迹混着雨水流了下来，福安弄一片萧瑟。先前杨一学在时，每天都会把弄堂扫得干干净净，如今已是满地泥泞和落叶。一个邮差打扮的男人在顾家门口张望，他询问这里是不是顾耀东的家，得知面前人就是顾耀东后，对方递上了一封信。顾耀东关上房间门，拆开信，一把钥匙掉了出来。信纸上是沈青禾的字迹——不知家里是否平安。如有事需周转，床下小木箱内之物可帮衬一二。望福安弄一切顺遂。顾耀东从床下拿出小木箱，用钥匙打开。里面是一本存折，一些现金和不算昂贵的首饰，这便是沈青禾的全部家当。这些原本会带来希望的东西，现在却让顾耀东更加难过了。电车叮铃的声音混合着黄包车的轨迹声，赵家的小面摊热气腾腾。赵母在炉灶旁煮面，赵志勇忙着给客人端面、收钱。一位客人在他身边的桌子坐下，赵志勇一边埋头数钱，一边招呼着，定睛一开来人竟然是顾耀东。顾耀东拜托赵志勇，希望赵志勇可以带自己去看杨一学，但赵志勇果断的拒绝了。这似乎是顾耀东意料之中的回答，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。其实来时便不抱什么希望，只是不知道还能去哪里，还能做点什么，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街上晃着。恍恍惚惚走在街上，顾耀东的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放映着杨一学和福朵生活的点滴，仿佛过了很久。忽然，赵志勇忽然从后面追上来，气喘吁吁地问顾耀东带没带钱。因为看守杨一学的警卫很爱喝酒，赵志勇领着顾耀东去了一处废旧防空洞，手里拎着两坛用顾耀东的钱买的酒。那天囚车根本没去提篮桥监狱，而是来了这个防空洞。他不知道自己把顾耀东带来这里能有什么用，但至少能自己安慰自己，他也在赎罪。到达铁门后，赵志勇上前敲门。看守人员看到两瓶好酒和钱，瞄了二人几眼，总算给开了门。　通道内阴暗潮湿，一路能听见滴水声和老鼠窸窸窣窣跑过的声音。赵志勇捂着鼻子咳了两声，这里的气味让他有些作呕。最终，他跟着警员到了一排门洞前，每个门洞都有铁门封锁。警员走到其中一间门口，用钥匙打开铁门，里面还有一道铁栏杆门。肮脏狭小的门洞里，只有一个砖石砌成的台子，这就是床。一个瘦削的身影缩在墙角，平日里最爱整洁，即便一身旧衣服也永远干净体面的男人，几十年如一日天不亮把福安弄从头到尾扫得一尘不染的老实人，如今窝在这样一个恶浊龌龊的角落。顾耀东告诉了杨一学他自己成了替罪羊的事实，但杨一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，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出不去了。顾耀东哆嗦着从挎包里拿出取保候审申请书，保释金收据，自己的存折，沈青禾的存折，家里的房契，他愿意为了杨一学去求人救救。忽然，杨一学从铁栏杆里伸出手，按住了顾耀东的手。他苦涩地朝他笑笑，让顾耀东别再继续努力了，年轻人混口饭吃不容易，别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。杨一学把福朵托付给顾耀东，低沉的哭声回荡在肮脏阴暗的通道里，锤击着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的每个角落，也锤击着赵志勇的良心。他并没有在防空洞外面等顾耀东，而是一个人站在转角咬着袖子无声地啜泣，直到痛哭流涕。《海上女郎》杂志社的大门被“啪”地推开，顾耀东想要找到何祖兴，得知何祖兴在南京后，当天下午，顾耀东就像队长请了假踏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车。坐在同一列火车上的，还有赵志勇。就在顾耀东离开杂志社五分钟后，王科达也从丁放那里打听到了《海上女郎》杂志社。于是他又找上了赵志勇。赵志勇靠在车厢边，木然地望着窗外一棵棵树闪过。原本以为丁局长拿到照片，那个记者也就没有威胁了。但是王科达担心记者哪天缺钱了又会跳出来，再说谁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留备份，于是交代赵志勇一定要将何祖兴灭口。赵志勇走了，顾耀东也走了，刑二处桌上只留了一张外地探亲的请假条。钟百鸣拿着请假条回了处长办公室。他盯着假条看了片刻，关上门，拿起了电话。电话是打给保密局湖州分站，怀疑顾耀东要求南京调查顾耀东是否去了南京。顾耀东到达南京想前往望江饭店，但没有通行证的他无法进入，于是他装成卸货员。就在顾耀东被赶出去的同时，赵志勇到了大堂登记处。他出示了王科达给他准备好的通行证和邀请函，顺利拿到了入住客房的钥匙，可顾耀东还没见到何记者便被警察丢到了外面。顾耀东满身泥泞地坐在小吃摊，面前摆着的还是那碗馄饨。小摊贩的老板提醒顾耀东可以找国防部的熟人帮忙，于是顾耀东便想到了去找国防部的夏继成帮忙。顾耀东见到夏继成却一脸冷漠，夏继成和邱秘书说着话走远了，顾耀东默默跟在后面，只觉得很羡慕邱秘书。他能和处长无话不谈，而自己甚至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。到了办公室，顾耀东提起杨一学的案子，夏继成没有直接拒绝，而是客气地打着官腔。顾耀东眼里满是失望，他宁肯夏继成能直接拒绝甚至骂自己两句，就跟从前一样。碍于邱秘书在现场，夏继成朝邱秘书笑了笑示意他离开，邱秘书识趣的走了。但是他并没有真的离开，而是匆匆去了隔壁的房间。屋内有全套的监听设备，他戴上耳机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，开始记录。夏继成嘴上说着话，手上示意顾耀东看唱片机背后有一个小按钮。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一个机关，打开唱片机底座，可以看到里面隐藏了一台正在运转的录音机。夏继成示意他不要说话。顺着唱片机的电线往上看。顾耀东看见了隐蔽的电线，延伸到天花板，从墙上一个小孔穿了出去。顾耀东恍然大悟，他诧异地看向夏继成。夏继成淡然地笑了笑，按下唱片机开关，交响乐一时充斥了整个房间，激荡着，澎湃着。夏继成站在唱片机前，似乎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中。顾耀东望着那个穿着军装的看似陌生的背影，明白了一切。夏继成送顾耀东走后，邱秘书跟着夏继成回了办公室，但是他中午不准备去吃意大利菜，而是去往望江饭店参加茶会。顾耀东被夏继成捎到了望江饭店顺便带了进去。一间客房里拉着窗帘，光线阴暗。桌上放着一瓶酒。赵志勇从牛皮纸袋里拿出手枪，将子弹上了膛，然后将枪别在了腰间，拿起桌上的酒瓶，一饮而尽。片刻之后，他走出了房间，沿着昏暗安静的走廊朝远处走去。